核心提示:叩響國家語委宿舍樓的一戶門鈴,在家政服務(wù)員的引導(dǎo)下,記者只見一位清癯和藹的老人正從書桌旁的椅子上站起來迎候。他就是記者所要采訪的久聞大名的“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先生。 我們面對面坐在有年頭的、略顯斑駁的小書桌前開始交流。難以想象,這位唯一健
“四朝元老”是位“新潮老頭”
2002年8月,張允和仙逝,享年92歲。“我們結(jié)婚70年,忽然老伴去世了,我不知道怎么辦。兩個人少了一個,這種生活好像是車子,好像自行車只有一個輪子,一個輪子忽然掉了,你怎么走?不知道怎么辦。后來呢,慢慢地、慢慢地,隔了半年以后人就穩(wěn)定下來了。穩(wěn)定下來當(dāng)中有一個條件,我就想到一個外國哲學(xué)家講過:個體的死亡,是群體進化的必要條件。這么一想,我才安下心來,畢竟生死是自然規(guī)律。有一位外國哲人也說過,人的死亡是給后來人騰出生存空間。”他把人的生死參透了。
早在1925年,由于周有光的妹妹周俊人與張允和同學(xué),兩家的兄弟姊妹們便已相互認識。1928年周有光、張允和同在上海讀書時,交為朋友。1932年上海發(fā)生戰(zhàn)亂,為了安全起見,張允和借讀于杭州之江大學(xué),適時周有光任教于杭州民眾教育學(xué)院,兩人開始自由戀愛。1933年4月30日,周有光、張允和結(jié)為伉儷,從此相濡以沫。
周有光祖上為常州望族,太太張允和是當(dāng)時的大家族張家的閨秀。葉圣陶先生曾說:“九如巷張家的4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張家四姐妹,個個蘭心蕙質(zhì),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大姐張元和的夫君是昆曲名家顧傳玠,老三張兆和是沈從文的夫人,老四張充和嫁給了德裔美籍漢學(xué)家傅漢思。
散文集《多情人不老》是周有光和夫人張允和的合著。所謂“合著”,其實是各寫各的,書的正反面互為封面,張允和的文章橫排,書頁向左翻;周有光的文章豎排,書頁向右翻,可謂別開生面。他們所寫的,都是回憶人和事的散文,感情飽滿,文采斐然。
緊挨窗臺的書櫥里,沈從文的書占了2/3還多,墻上則掛了幾幅他與老伴張允和的合影。有一張丁聰畫的漫畫很有意思,漫畫中,周有光踏著一輛三輪車,載著夫人張允和一同出游,老兩口的親密、默契與恩愛,惟妙惟肖。周有光說,他們夫妻倆跟丁聰是好朋友,一次他跟丁聰說自己要買一輛三輪車帶著老伴出去玩,沒想到,被丁聰畫成漫畫在報上刊登了。
談話的間隙,周有光從身后的小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給記者看。這是《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xué)家傳略》,里面收入了包括周有光在內(nèi)的許多知名語言學(xué)家的傳略。記者在目錄處看到每一個傳主后都有周有光用鉛筆做的標(biāo)記,注明有關(guān)傳主的去世時間,而只有他自己還健在。“現(xiàn)在,收在這本書里的好朋友和同學(xué)全走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到八寶山去了,只剩下我。長壽也不是一件好事,佛經(jīng)里說,99歲功德圓滿。2005年春節(jié)前后,我患肝溢血住進醫(yī)院,醫(yī)生說這種病治好的可能性不大,我覺得也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稍卺t(yī)院里住了3個多月,我又回來了,99歲生日就是在醫(yī)院里度過的,他們都來看我,我好像成了觀賞動物一樣。”
已是百歲高齡的他,現(xiàn)在每天還要看書讀報———不是隨意瀏覽,而是逐行逐句,圈點勾畫,讀到細處,甚至要找來地圖,舉著放大鏡對照。“老來回想過去,才明白什么叫做今是而昨非。老來讀書,才體會到什么叫做溫故而知新,學(xué)然后知不足,老然后覺無知。這就是老來讀書的快樂。”
周有光至今日仍勤于筆耕———不,按他的說法,是“指耕”,他每日用電腦寫作。他拉開辦公桌抽屜,只見里面放著很多軟盤,他隨手拿出一張軟盤說,這就是一本書,又拿出兩張說,一部大的書,兩張軟盤。“我寫作沒有固定的時間,年紀大了,跟正常人不同,年老的人工作累了要睡覺,我利用精神好的時候?qū)懳恼?,工作效率并不低?rdquo;
有人稱周有光為“新潮老頭”。周有光在大多數(shù)人還不知道電腦為何物時,就已經(jīng)開始在電腦上寫文章了。書桌旁邊,擺放著用花布包裹著的一樣?xùn)|西。他指著說:“寫文章全靠它了。”說著,他小心地打開包裹,里面是一臺陳舊的WL—1000C中西文文字處理機。那是1988年4月,日本夏普公司送給周有光的禮物。從此,周有光開始每天用這臺電子打字機寫作,用雙打全拼輸入中文。這臺打字機保養(yǎng)得很好,至今他還經(jīng)常用這臺“夏普”,盡管兒子后來給他購置了一臺更高級的電腦。“我使用‘雙打全拼’在電腦上寫文章,不用草稿紙已經(jīng)快20年了,我想什么就打什么,得心應(yīng)手,靈活自如。”
高齡“換筆”之后,周有光開始關(guān)注漢字在計算機中的輸入輸出問題。在他看來,漢語拼音輸入法,不用編碼,就可以輸出漢字,值得大力推廣。周家的保姆30多歲,周有光曾勸她學(xué)學(xué)電腦,保姆說:“我都老了,還學(xué)什么電腦呀?”周有光說:“我還沒說老呢!”他不但說服保姆學(xué)電腦,還在保姆女兒假期來玩的時候,教她學(xué)會了電腦。
先生嘆息自己年紀大了,大部頭寫不動了,只能零星寫點小文章,每月堅持為《群言》雜志寫一篇隨筆。采訪時,他給了我他寫的一篇文章的打印稿,題目是《食衣住行信》。在他看來,民以食為天,“食”當(dāng)排首位,而不是常言的“衣食住行”,他還認為在飛速發(fā)展的信息時代,“信息”如同吃飯穿衣一樣重要,不可或缺,有必要在原來4個字的基礎(chǔ)上再加上一個“信”。耄耋老人還在關(guān)注身邊的社會學(xué),用隨筆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看法??杉慰少?!
盡管從事學(xué)術(shù)研究,而且年紀大了,但周有光卻不像別的學(xué)者那樣,閉門謝客。他笑言:別人來看我,說怕耽誤我的時間,我說我的時間不值錢,我是“無業(yè)游民”。
這位歷經(jīng)晚清、北洋、國民政府和新中國四個時期的“四朝元老”風(fēng)趣地說:“中國有句老話,叫做長命百歲。超過100歲是有的,但那是例外,我自己一不小心已身處例外了。上帝糊涂,把我給忘了……不叫我回去!”周有光笑言自己“四世同球”,原來他的孫女和重外孫現(xiàn)居美國,他隔天就用“伊妹兒”和他們通訊。
他不僅頭腦十分新潮,喝“星巴克”咖啡,看《特洛依》大片,時尚不落當(dāng)代青年。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他說有的老人認為自己老了,活一天少一天了,而他則不以為然,“老不老,我不管,我是活一天多一天的”。“我的生活很簡單,我的天空就是這半個書房。”講著講著,周有光便笑出聲來,孩童般樂不可支、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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