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句詩出自《詩經》，其中的“蘋”指的是蒿類植物。這就是科學家屠呦呦的名字的由來?；蛟S是巧合，或許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在《詩經》產生近3000年后，這位叫“呦呦”的女科學家和她的研究團隊，也正是從青蒿中發(fā)現(xiàn)了專門治療瘧疾的藥物“青蒿素”，這種藥在全球特別是發(fā)展中國家挽救了數(shù)百萬人的生命。

9月23日，國際醫(yī)學大獎—諾貝爾獎的風向標—美國拉斯克獎將其2011年臨床研究獎頒發(fā)給屠呦呦，以表彰她為挽救數(shù)百萬瘧疾患者所作的巨大貢獻。這是拉斯克獎設立65年來首次授予中國科學家。

“在人類的藥物史上，我們如此慶祝一項能緩解數(shù)億人疼痛和壓力、并挽救上百個國家數(shù)百萬人生命的發(fā)現(xiàn)的機會并不常有。”斯坦福大學教授、拉斯克獎評審委員會成員露西 夏皮羅在講述青蒿素發(fā)現(xiàn)的意義時說。

消息傳到國內，榮耀背后，一個和“兩彈一星”齊名的“523”項目開始浮出水面，同時伴隨的還有對屠呦呦本人的質疑。

緣起“523”

20世紀60年代初，全球瘧疾疫情難以控制。此時，正值美越交戰(zhàn)，兩軍深受其害。美國政府曾公開，1967-1970年，在越美軍因瘧疾減員數(shù)十萬人。瘧疾同樣困擾越軍，擁有抗瘧特效藥，成為決定美越兩軍勝負的重要因素。焦慮中的越南開始求助于中國。

1967年的中國，正值“文革”期間，毛主席和周總理下令，一個旨在援外備戰(zhàn)的緊急軍事項目啟動，目的是要集中全國科技力量，聯(lián)合研發(fā)抗瘧新藥。由國家科委與總后勤部牽頭，組成“瘧疾防治研究領導小組”，1967年5月23日在北京召開“全國瘧疾防治研究協(xié)作會議”。作為一個秘密的軍事科研任務，“523”，成了當時研究防治瘧疾新藥項目的代號。

1969年1月，時年39歲的中國中醫(y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的屠呦呦加入中醫(yī)藥協(xié)作組，她與軍事醫(yī)學科學院的研究人員一同查閱歷代醫(yī)藥記載，挑選其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抗瘧疾藥方，并實驗這些藥方的效果。

在這個過程中，“青蒿”引起了屠呦呦的注意。

青蒿，民間又稱作臭蒿和苦蒿，屬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在中國南北方都很常見。

早在公元前2世紀，中國先秦醫(yī)方書《五十二病方》已經對植物青蒿有所記載；公元340年，東晉的葛洪在其撰寫的中醫(yī)方劑《肘后備急方》一書中，首次描述了青蒿的抗瘧功能；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則說它能“治瘧疾寒熱”。

屠呦呦在美國紐約舉行的拉斯克獎頒獎儀式上領獎。

1971年下半年，屠呦呦正是從《肘后備急方 治寒熱諸瘧方》中“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記載中受到啟發(fā)，古人為何將青蒿“絞取汁”，而不用傳統(tǒng)的水煎熬煮中藥之法？屠呦呦意識到，高溫提取可能破壞了青蒿中的活性成分。于是，她重新設計了實驗過程，改用沸點較低的乙醚為溶劑。

這個細節(jié)，成了解決問題的關鍵。1971年10月4日，在經歷了190次的失敗后，屠呦呦終于獲得了對動物體內瘧原蟲抑制率100%的青蒿中性提取物。

用乙醚提取這一步，至今被認為是當時發(fā)現(xiàn)青蒿粗提物有效性的關鍵所在。

“屠呦呦提出用乙醚提取，對于發(fā)現(xiàn)青蒿的抗瘧作用和進一步研究青蒿都至關重要。”廣州中醫(yī)藥大學教授李國橋對媒體說。

從神奇的小草中提取的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對惡性瘧疾、腦瘧有著強大的治療效果、挽救了全球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數(shù)百萬人生命的神奇物質，被飽受瘧疾之苦的非洲人民稱為“中國神藥”。屠呦呦也被稱為“青蒿素之母”。

“屠呦呦的貢獻值得獲取諾貝爾獎！青蒿素經受了時間的考驗，并挽救了大量患者的生命，從而證明了從傳統(tǒng)藥物獲得確定化學成分藥物的價值。”生物學家、北大生科院院長饒毅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同學眼中的“三無教授”

這位造福幾億人、被稱為“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醫(yī)學創(chuàng)舉”的發(fā)明者之一，卻是個實實在在的“三無”教授。沒有博士學位，沒有海外留學經歷，沒有中國兩院院士光環(huán)，但歷史沒有掩埋智慧的光芒，2011年9月23日，全世界見證了屬于她的光輝時刻。她的故事和她的名字一樣，引起了世人的關注。

屠呦呦獲獎的消息很快在她的家鄉(xiāng)浙江寧波傳開，她曾經居住的老房子還在，“據(jù)說要申請作為屠呦呦的故居”。

她的高中同學陳效中回憶說，屠呦呦是高二時從效實中學轉到寧波中學的，在班上不聲不響，經常上完課就回家，成績也在中上游，并不拔尖。但屠呦呦有個特點，只要她喜歡的事情，就會努力去做。

高中畢業(yè)后，大家都考到了北京，陳效中考上了清華大學，屠呦呦考上了北京大學，讀的是生物藥學，當時這個專業(yè)比較冷門。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中醫(yī)研究院的中藥研究所工作。

屠呦呦的丈夫李廷釗也是陳效中的好朋友，初高中也在效實中學讀書，他畢業(yè)后到蘇聯(lián)留學，回國到北京時，見到曾經暗戀的對象還未結婚，就大膽表白了，而后他們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陳效中說：“現(xiàn)在李廷釗在北京的鋼鐵研究院工作，家里的事都老李管，他是個很好的丈夫。”

“結婚后生了兩個女兒，都很出色，大女兒在英國，現(xiàn)在劍橋大學做行政教務工作，小女兒很活潑，現(xiàn)在北京。”

說起屠呦呦，陳效中說起了幾件趣事：

屠呦呦生活上是個粗線條，不太會照顧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有一次，她的身份證找不到了，讓我?guī)兔φ艺?，我打開她的箱子，發(fā)現(xiàn)里面東西放得亂七八糟的，不像一般女生收拾得那么停當。同學們見了后都笑話她。她家務事不靈光，成家后，買菜、買東西之類的事情基本上都由先生做。

還有一次，我們幾個人來寧波開會，她因為還要出席一個重要會議，多留了一晚，第二天單獨坐火車回京。結果，發(fā)生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火車?？客局姓军c時，屠呦呦下車走走。結果，火車開走了，她竟然被落下了。

盡管在生活上是個粗線條，但工作中，屠呦呦十分嚴謹，兢兢業(yè)業(yè)。

她從參加工作起一直在中醫(yī)研究所工作，在青蒿素研究上，花費了無數(shù)精力。屠呦呦后來身體不太好，與當時長期做實驗有關。加入“523”項目的時候，她女兒才三歲，為了不影響研究，她把孩子交給老母親撫養(yǎng)。

為了青蒿素，屠呦呦付出太多太多。后來關于青蒿素究竟是誰發(fā)明的，引起過一番爭議。對此，屠呦呦曾向陳效中表示，那些日子她很不開心。

爭議從未停止

有關青蒿素的發(fā)明一直飽受爭議，2009年，屠呦呦發(fā)表了由她編著的《青蒿及青蒿素類藥物》后，同樣參加“523”項目，并在改造青蒿素分子結構中作出關鍵貢獻的中科院上海藥物所研究員李英曾撰文稱：這本書是為了宣揚中國中醫(y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和屠呦呦的功勞而寫的，并不是為了全面介紹中國的青蒿素類藥物而寫的。“許多部分歪曲歷史、無視當今現(xiàn)實，嚴重誤導讀者，影響極壞。應當給予揭露和澄清”。

李英在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也表示這一發(fā)明此前曾獲國家發(fā)明二等獎，并獲香港、泰國等獎項，“但都是頒給集體”。

“因為‘文革’，中國的所有文章（無論是論文還是報刊上的文章），除了毛澤東的出版物和馬列經典外，有段時間幾乎都不標明作者，特別是個人作者，要么不標作者、要么用集體作者。為了平等而取消標明作者，帶來其后更多爭論，頗具諷刺意味。”饒毅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李英認為，屠呦呦用青蒿的乙醚中性提取物證明了青蒿的有效，是重要貢獻，但屠呦呦對其他發(fā)明環(huán)節(jié)很難出力。

李英接受采訪時表示：“屠呦呦的乙醚提取物有效確實再次激發(fā)了‘523’研究人員對青蒿的研究熱情。1973年，云南省藥物研究所和山東省寄生蟲病研究所利用當?shù)刂参镔Y源，也先后用溶劑汽油等其他有機溶劑從黃花蒿中分離出有效單體，一種白色的針狀結晶，以后正式命名為青蒿素。”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醫(yī)研究院用屠呦呦提取的結晶做臨床實驗結果不夠理想并有毒副作用。而云南藥物所羅澤淵等人提供的結晶通過李國橋等人的臨床驗證，證明確實對惡性瘧尤其是腦型瘧有效。

那么，青蒿素到底是誰發(fā)現(xiàn)的？

有關這一點，李國橋說，據(jù)說后來變得私底下都說是自己提取出的結晶，但是提取出結晶不見得就是青蒿素。因為青蒿里面有7種結晶，只有一種是青蒿素，只有肯定了臨床效果的才是青蒿素。如果臨床上拿不出效果來，這種結晶就不是青蒿素，問題就出在這里。

不僅如此，李國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事實上云南方面并沒有采用屠呦呦的乙醚提取方式，他們只是受到北京中藥所的啟示。因此雙方的“提取的方法完全不一樣，各有各的方法，云南當時選用的是溶劑汽油等有機溶劑，使用以后就有粗結晶出來了”。

有關得獎之后的爭議，屠呦呦的助手—中國中醫(yī)研究院楊嵐教授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屠教授尚未回國，獲獎后也沒有聯(lián)系。”

而中國中醫(yī)研究院院長辦公室在記者說明采訪意圖后也掛斷了電話。

但面對疑問，屠呦呦曾對媒體表示，青蒿素的事亂了，大家都要說是自己弄的，實際上這可能嗎？科學就應該講究實事求是的，所以呢我就不想再談這些問題了，你要是信任的，就相信我的那本書，那里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這本書實事求是，是根據(jù)事實寫的。

“屠呦呦創(chuàng)造了用乙醚來制取青蒿素的方法，這是最原創(chuàng)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后來對青蒿的研究貢獻也很多，但都是‘錦上添花’。”全球最大的、以研究開發(fā)為基礎的跨國制藥企業(yè)之一的葛蘭素史克（GSK）中國研發(fā)中心副總裁魯白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就在不久前，葛蘭素史克授予屠呦呦“GKS創(chuàng)新日生命科學杰出成就獎”。此前，屠呦呦她已經收到拉斯克基金會的授獎通知。